大雪之后的京城，胡同深处的棉花幼儿园，一群孩子追在一位男老师的身后，在雪地里尽情地疯跑、欢笑、打雪仗，男老师俨然一个“孩子王”，一会儿表演球技，一会儿抖空竹，孩子们众星捧月般把他围在中间，不时发出惊叹和欢叫……这位男老师名叫陈英姿，是这所幼儿园的男老师，他已经在这里工作了7年，在流动性非常强的幼儿园“男阿姨”职业群中，他算得上是一位坚守者，他还打算继续坚守下去，只因为喜欢。
很少有“男阿姨”会在一个地方呆那么久，28岁的托尼一毕业就进入汇佳幼儿园工作，六七年间辗转换了多家幼儿园，终于在半年前离开了这个行业。托尼承认，已近而立之年的他觉得“需要有新的人生方向”了。
幼教男老师，他们被称为这个职业圈里稀缺的“大熊猫”，担任着幼儿教育中重要的“父亲角色”，在全国也不过2000人，因为各种原因，目前仍在流失中。在坚守与放弃之间，“男阿姨”们的悲欢故事在不断上演。
学成出师不容易
棉花幼儿园的陈英姿是北京为数不多的科班出身的幼教男老师，毕业于北京幼儿师范学院。尽管从小就想当老师，但他其实并没弄清楚幼师和普师之间的区别，不过听说全北京只招20个男生，他就“挺兴奋”，当年，初中毕业的陈英姿面试时，又要唱歌，又要跳舞，简直像“考电影学院”一样。
在学校里，未来的陈老师学的东西可不少，从钢琴、声乐、舞蹈，到美术、体育、计算机，甚至还有教育学、心理学。进了幼儿园，他才意识到，自己要面对的，是那些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小屁孩儿。陈老师吸引孩子有绝招，趁孩子们在操场玩儿时，他先利落地来个倒立，然后连续几个前滚翻、后滚翻，炸了窝一样的一群孩子，呼啦啦围上来，这个搂胳膊，那个抱腿，恨不得把陈英姿压在地上，这可是对女老师从来没有的待遇。入园第一年，他就成了孩子评出来的“我心中的好老师”。在北京，像陈英姿这样受过专业系统教育的男幼教老师可以说是凤毛麟角，东城区职业教育中心学校幼师班5届仅毕业19名男生，如今11人还在幼儿园工作。
万花丛中一点绿
在采访中，几位男老师都承认自己在幼儿园中地位特殊。王晓峰在博客中这样写道：“男幼儿教师之于幼儿园，犹如万花丛中一点绿。绿要有价值，有前途，有个性，要不走寻常路。男教师应该真正在幼儿园里体现自己的价值，要做女教师做不到的东西，弥补幼儿教育中存在的不足。”
陈英姿坦言，他能在这个岗位上坚持这么久，除了“真是特别喜欢孩子”，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这所幼儿园的管理者使他充分发挥了自己的潜能，给了他施展身手的机会，他才能把全部的热情和智慧投入到工作当中。“有人说，在幼儿园里，女老师是花，我是草，但是我觉得，我要做的是一棵大树。”陈英姿说。
刚工作的时候，园长就告诉陈英姿，幼儿园里不能都是女老师来教，因为“没有男性化的教育，孩子心理与个性等方面的发展都会受到很大影响”，于是，他打定主意，尝试一些“女老师不敢干的”。体能课上，他教孩子们踢足球、滑轮滑、跳鞍马、练习跆拳道，在他的课上，孩子可以放开了疯；他还给孩子们开了电脑课，并负责幼儿园的网络工作，操作和家长交流的“宝宝在线”，给孩子们在电脑中建起了“成长档案”。在这里，他成了文武双全的“阳光大哥哥”。
别喊我们“男阿姨”
幼教老师工资待遇不高，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很多收费昂贵的私立幼儿园给男老师的工资仅每月1200元，公立幼儿园要高些。陈英姿的工资是3000元，这是一个令同行非常羡慕的数目。
但是，对于很多坚守这个岗位的男教师来说，钱并不是重要的，让他们留下的更有力的理由是被重视、被需要。新中街幼儿园的男老师张立群坦言收入不高，“不够花”，但他表示“不后悔选择这个职业”，他希望别人不要称呼他们为“男阿姨”、“阿舅”，因为他们做的“不是单纯的保育工作”，而是“教授孩子知识、健全孩子性格”的工作，称“老师”是起码的尊重。
陈英姿也有同样的感受，当记者开玩笑称“男阿姨”时，他会很严肃地说：“还是叫我老师吧！”一些男老师表示，虽然这个职业有一定的社会压力，但是在幼儿园内部，他们得到了足够的尊重和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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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英姿表示，他把“管理一所幼儿园”当成自己的目标，为此，他自学了大专的幼儿艺术教育和本科教育管理，而且专门考了跆拳道黑带一段，近还打算再考个计算机证书。他说：“老了也要干和幼儿教育有关的事。”
别把我们当“花瓶”
回忆起6年多的幼教生涯，托尼笑着告诉记者，在私立汇佳幼儿园的时候，他简直被当成“花瓶”来使用。孩子们只要有外出到公共场所的活动，园长要求他一定要到场，而且打着幼儿园的招牌站在醒目的地方，被不停介绍：“这是我们幼儿园的男老师。”很多家长都会对男老师感兴趣，他就成了活广告，据说为幼儿园带来不少生源。这种情况并不少见，一位男老师这样说：“我们犹如一部男人戏里的女主角，导演器重你，园长器重你有用吗？”
在不少私立幼儿园，男老师都是一块金字招牌。例如一家著名的私立幼儿园，吸引家长的地方就是每班都会配一名男老师。但是，据了解，这些男老师当中，学幼教专业的很少。由于男老师的稀缺，所以很多幼儿园在录取男老师时网开一面，没有取得行业资质的教师证也无所谓，造成水平良莠不齐。
托尼实际上学的是英语培训，通过朋友的介绍，他一毕业就顺利进入幼儿园工作。
两任女友都是“圈里人”
托尼告诉记者，做幼儿园老师大的好处就是生活特别单纯，但同时大的坏处也是生活特别单调。平时接触的人很有限，小朋友、家长，然后就是园里的女老师。“我没有感觉到什么社会压力和偏见，因为在园里大家都对我特别好，尤其是家长，园外的社会，也不太接触。”所以托尼觉得在幼儿园工作时很快乐，“那时候二十出头，再加上比较晚熟，跟个大小孩似的，对人生也没什么计划，拿着每月1000多元的工资，觉得挺好的，好多年就这么混过来了。”
因为接触不到外人，托尼的两任女朋友都是幼儿园的女老师，这在“男阿姨”中是一个非常普遍的情况，所以男老师找对象困难的说法其实并不准确，只不过是选择范围相对有限。但是托尼提到另外一个问题令人有点震惊，他告诉记者，不少男老师在幼儿园工作久了，因为接触的都是孩子和女性，所以女性化的倾向会越来越严重，尤其是教音乐和舞蹈的男老师，他的几位同事都有这样的情况。
现实面前选择离开
在流失的男老师当中，先离开的都是因为性格不能适应幼儿园的生活。托尼告诉记者，他有些同事都是干了不到一年就走了，因为实在不耐烦，男老师做专业老师优势比较强，要是被分去带班很少有能坚持下来的，他自认是脾气非常好、极有耐心的人，他曾经被21世纪幼儿园录用，但是上班一天就辞职，就是因为要他带班，他觉得实在受不了。
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工资太低。托尼在几家私立幼儿园工作数年之后，工资从1200元涨到了1600元，“男老师能过2000的很少，即使是收费过5000的高价私立幼儿园，报酬仍然很低，这点钱，在北京无法养家糊口。”因为报酬低，不少工作得很好的男老师不得不忍痛割爱。一位男老师在论坛里沉痛地写道：“我非常希望那些用真心对待每一个孩子的老师们，不要再因为经济原因而离开幼儿园！孩子需要你们，社会需要你们！我别无选择，一年后就要成家立业了，幼儿园的那点收入是不够今后孩子的‘奶粉钱’的！ 我会常来看看这里……”
而托尼的终离开代表了另外一种选择——幼儿园虽然快乐，但不可能成为男人一生的事业。“工作了六七年，每天就是带孩子唱英语歌，教那几个简单的英语单词，真的很乏味，年岁越大就越觉得这种生活不是我想要的。”当时托尼给好几家幼儿园做英语教师，收入已经达到5000多元，但他还是决定离开。如今，他在家中开起了儿童英语培训学校，已经收了30多个学生，每月收入1到2万元，干得很带劲儿。
记者手记
万花丛中多点绿
采访中，我越来越感觉到，幼儿园男老师真是一个非常特殊的群体，他们的环境很封闭，外人对他们很难有理解和共鸣，他们给幼儿园带来了活力和平衡，而自身又面临着种种压力和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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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有一个自己的网站，叫做“一枝秀——中国男幼儿教师联盟”，很多男老师只能通过这个网站表达自己不为人知的想法，宣泄自己的喜怒哀乐。网站负责人徐帮强估计，全国比较稳定的男幼儿教师只有2000多人。
如今，男教师的重要作用和稀缺状况已经成为共识，随着对学前教育的深入研究，科学家发现，正常情况下，一个人的个性和心理素质在6岁以前基本定型。如果校园里的女教师或男教师太多，具有强烈模仿本能的幼儿可能出现心理、行为上的性别失衡。一些幼儿园里的“女孩像女孩，男孩也像女孩”现象就是例证。国外男幼儿教师相对较为普遍。据了解，日本幼儿园男老师的比例约占7%，园长几乎全是男性；美国幼儿园男性老师的比例还要稍高一些，约占10%。
近年来致力于早期教育科学普及的专家李俊杰表示，越来越多曾经以“孩子听话”为荣的中国家长正在意识到，自信和勇敢才是更符合现代社会需要的品格。而男教师是幼儿在心理、行为和品格等方面性别平衡不可缺少的元素，也是女教师无法替代之处。“现在中国男幼教缺乏两种人。一种是高度专业化的教师，即‘专家型幼师’。第二种人则是高质量的管理人才。”
然而，低收入、社会偏见、心理压力以及缺乏长远的事业规划仍然让幼儿园的男老师们坚守得很苦很累。